那座轰然倒下的铁门后，藏着几许人的命运？当镜头扫过九龙城寨拆迁现场的废墟时，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街角卖糖炒栗子的老王，他总说这栋楼“像个永远关不上的笼子”。三十年过去，笼子拆了，可大家还在被困住。

一、崩塌的不是楼，是记忆

1987年政府颁布清拆令时，住在5楼杂货店的阿娣正给女儿扎羊角辫。她说那些贴满红纸条的高压水枪比洪水凶，连罐头瓶里的腌萝卜都被冲散了。旧照片里，层层叠叠的晾衣绳像蜘蛛网，网住了一千一百二十八户人家。

有人拿尺子量过，最窄的楼梯仅容半只猫挤过。但这里懂规矩的人比伦敦金融城还多：晾衣服不能挡邻居窗子，公用厕所隔板得留半寸缝，雨天漏水得按层数分摊。这种默契比黄金还贵，毕竟你永远不了解楼上的洗脚水会从哪块天花板漏下来。

二、三个女人写就的另类历史

扫楼队进驻第三天，8楼的发廊女老板娘把理发推剪插进围墙上。她说“这片铁皮挡住的不是楼，是我儿子的高考准考证”。清障车的履带碾过装着腌萝卜的塑料桶时，住在顶层收破烂的寡妇蹲在地上筛泥土，说要找颗去年下雨冲走的玻璃弹珠。

曾在此居住的地理学教授后来在论文里写下：这是一座垂直展开的巴别塔，每层楼都自成王国。地面层开便利店，七层在卖盗版录像带，十四层住着三个穿道士袍的台湾移民——他们说这里的龙脉从排污管穿过。

三、拆不完的温柔陷阱

看过围城的人都懂：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。最后一次强拆前，有人在墙上贴出告示：即日起禁止十岁下面内容儿童在公共天台玩耍。那块蓝色告示牌后来成了解体城寨最后的标识物，像块褪色电影海报贴在一堆钢筋上。

网络上有人发段子说，九龙城寨和双十一预售一样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陷阱。但那些在阳台上隔空打麻将的夫妻，总能在台风天用晾衣绳传递一碗麻辣烫；那些被房东逼迁的租客，总会在拆迁队来前把磁砖刻上“XX在此居住”——这比任何防腐涂层都牢靠。

当最后一块混凝土碎裂时，相机闪光灯惊起一群鸽子。它们扑棱着穿过原住民钉在天台上的十字绣——上面绣着“出入平安”，现下成了被风吹散的谜题。我忽然明白何故这里的出租屋永远不涨价：由于他们早看懂了——这全球最坚固的围城，从来都是心造的。